作者?/ 蕭 ? 蕭
運營 / 獅子座(zuo)
8月，《南京(jing)照(zhao)相館(guan)》和《浪浪山小妖怪》的接替爆發，原本搖搖欲墜的暑期檔終于穩住了(le)陣腳，成績不(bu)至(zhi)于太難(nan)看。
只是原本被行(xing)業寄予(yu)厚望的《東極島》，沒能擔起它的職責。
《東極(ji)島》是部(bu)不(bu)折不(bu)扣的大片(pian)，大場面，大明星，還有去年的《里斯本丸沉(chen)沒》作為(wei)鋪(pu)墊，原(yuan)本是眾望所歸(gui)的第一，開映幾天(tian)后，總預(yu)測(ce)掉到了6億以下。
同題材的(de)《南京照相館》卻火了。明(ming)星(xing)有一些，也不(bu)多(duo)，更沒什(shen)么大場(chang)面，血腥場(chang)景更是無比克制，總預測票房卻沖到了30億以(yi)上(shang)。
電影行業歷來迷信大片的力量，如今兩部同題材作品之間近乎五倍的差距，再度證明了一個道理：觀眾看電影，看的是感情，不是大或小。
而感情是否真摯(zhi)，深究起來，還是源自導演本人(ren)的(de)信(xin)仰。
在kk看來，《東極島》最大的問題，除了不符合史實（舟山漁民沒殺過日本兵），就是讓觀眾全程都沒有代入感。
如果觀眾(zhong)選擇代入(ru)島民整體(ti)，這個島的(de)社會(hui)文化(hua)結構不似中國人，更像(xiang)一(yi)個酋長制的(de)原始部落；如果代入(ru)主(zhu)角(jiao)兩兄(xiong)弟，那就等于代入(ru)一(yi)對(dui)徹(che)底無法追溯來源的(de)海盜(dao)之子。
兩個(ge)群體和(he)真正中國人的(de)距離，沒有(you)哪個(ge)更近，只有(you)遠和(he)更遠的(de)區別。
文化(hua)身世(shi)遠(yuan)，情(qing)感上更遠(yuan)。或許是為(wei)了方便男主角(jiao)(jiao)后期化(hua)身殺神，一(yi)開場的(de)劇情(qing)設定上，男主角(jiao)(jiao)和漁民們就(jiu)是老(lao)死不相往(wang)來的(de)半敵對狀態，除了和弟弟關系(xi)稍微好(hao)點，跟誰的(de)感情(qing)都不深。
甚至與女主(zhu)角的(de)(de)愛情，除(chu)了一段莫名其妙的(de)(de)“開(kai)船(chuan)”外，就沒有任何值得說道的(de)(de)地方了。
于是，雖(sui)然男主(zhu)(zhu)(zhu)角(jiao)從(cong)頭到尾都很忙(mang)，救人(ren)、游泳、殺敵，最(zui)后(hou)還(huan)在(zai)漩渦里徒手系(xi)船錨，犧(xi)牲自己救了(le)一船人(ren)的性(xing)命。然而(er)觀眾在(zai)男主(zhu)(zhu)(zhu)角(jiao)身上就是找不到任(ren)何“家國大(da)義”感，部分原因在(zai)于，導(dao)演把一個(ge)高尚的集體國際主(zhu)(zhu)(zhu)義行為(wei)，矮化成(cheng)了(le)一個(ge)哥哥為(wei)弟弟復仇的簡單故事。
與上(shang)天入(ru)海、無所不(bu)(bu)能的海盜(dao)相(xiang)對應的，是(shi)《南京照相(xiang)館》里(li)的難民(min)們，縮在地下，孤(gu)苦無助，一點都不(bu)(bu)瀟灑。
可這些人(ren)之間的(de)感情羈絆卻很(hen)深，觀(guan)眾(zhong)都能共(gong)鳴得到(dao)。
金老(lao)板(ban)一家四口(kou)不必說，自家人(ren)血濃(nong)于水。
受傷軍人宋(song)存義和女演員林毓秀兩人的關系，叫患(huan)難見(jian)恩義，你(ni)幫我、我幫你(ni)。
蘇(su)柳(liu)昌本是(shi)個意外闖入的過客(ke)，但接觸(chu)了老金(jin)一(yi)家，又(you)和林毓秀做(zuo)了一(yi)段假夫妻后，立刻生(sheng)出了一(yi)股患難與共的義(yi)氣，愿將好不容易(yi)得來的通行證讓出去。
親情(qing)、愛情(qing)、友情(qing)，再(zai)過(guo)渡(du)到家(jia)國之情(qing)，層(ceng)層(ceng)遞(di)進，各(ge)種(zhong)情(qing)感(gan)很自然(ran)地(di)交融在了一(yi)起。
論外(wai)形(xing)和(he)戰(zhan)績，這些人都無法和(he)《東(dong)極島(dao)》中的(de)漁(yu)民們相比。宋存義(yi)作為主(zhu)角團中唯一(yi)的(de)士兵，打出了個(ge)一(yi)換(huan)一(yi)后(hou)就(jiu)被(bei)殺(sha)死(si)(si)；老金用(yong)斧頭劈死(si)(si)了一(yi)個(ge)日(ri)本下(xia)級軍官，卻是靠偷襲；蘇柳(liu)昌只是將伊藤(teng)秀夫毀容，未能傷其性命，不久(jiu)后(hou)被(bei)反殺(sha)。
但(dan)觀眾們卻(que)不得(de)不承(cheng)認，這些看似文(wen)弱的人，卻(que)體現出了(le)更為真實的勇氣。即使是(shi)傳統觀念(nian)中被看不起(qi)的“戲子”林毓秀(xiu)，也能(neng)講得(de)出“我學戲唱(chang)的是(shi)穆桂英和梁(liang)紅玉，那些民族大義，我懂的。”一(yi)句話(hua)的感染力，就比掄錘砸墻、祠堂喊口(kou)號(hao)的漁民阿花強(qiang)上了(le)千百倍。
勇敢的定義，就是在面對危險時能站出來守護自己珍視的東西。真正的勇敢，和真正的感情是一體兩面的。當感情經不起推敲時，勇氣只會顯得虛假。
更何(he)況，管虎(hu)（《東極島》導演）對勇敢的(de)(de)(de)理解，與整個社會對勇敢的(de)(de)(de)理解都存(cun)在著巨大(da)的(de)(de)(de)偏差。
一、中華武道
管虎似乎有在社會邊緣人中(zhong)尋(xun)覓(mi)男(nan)子(zi)(zi)氣概的(de)偏好。《老炮兒》中(zhong)的(de)失意(yi)中(zhong)老年混(hun)混(hun)，《八佰》中(zhong)綽號(hao)刀(dao)子(zi)(zi)的(de)混(hun)混(hun)，《狗陣》中(zhong)刑滿釋(shi)放的(de)犯人……這些角(jiao)色塑造的(de)內在邏輯，與(yu)《東極島》中(zhong)的(de)漁民群體幾乎完(wan)全一致(zhi)——黝黑的(de)皮(pi)膚，健壯的(de)大(da)腿，苦大(da)仇深的(de)面容，充斥著一股張牙舞(wu)爪的(de)“勇(yong)武(wu)”氣。
然而中(zhong)(zhong)華民(min)族概念中(zhong)(zhong)的(de)“武”，指的(de)不是(shi)黑皮、腱子(zi)肉、咬牙切齒之類的(de)東西，這(zhe)些理解充其量只停留在個人力量的(de)層面(mian)，遠未觸及更關(guan)鍵的(de)社會結構(gou)和文(wen)化層面(mian)。
對于中(zhong)華民(min)族，“武”的本質是一種社(she)會結(jie)構，一種圍繞軍事需求和國防需求塑造的社(she)會結(jie)構。全員重視(shi)力量勝于一切(qie)，為此毫不(bu)(bu)留(liu)情(qing)的建設和改造自(zi)身。文(wen)化上，一句(ju)“天行(xing)健，君子(zi)以自(zi)強不(bu)(bu)息”即可總結(jie)完畢。
中(zhong)國人的勤儉精神，對懶散和游手(shou)好閑(xian)的鄙視，正是一種(zhong)隨時準備進(jin)入野戰求生(sheng)狀(zhuang)態的文(wen)化習(xi)慣。
對心無家國(guo)的(de)漢(han)奸(jian)二流(liu)子(zi)的(de)本能(neng)反(fan)感，對為國(guo)家民(min)族犧(xi)牲的(de)英雄的(de)崇(chong)拜(bai)，從(cong)根上講，都是“面向全國(guo)軍事動員”邏輯(ji)的(de)文(wen)化(hua)。
“克(ke)己復禮(li)”“彬彬有(you)(you)禮(li)”這類日常(chang)行(xing)為規范(fan)，一方面是對不必要的(de)內部沖突的(de)規避，另一方面，若是有(you)(you)人膽敢把我們(men)的(de)禮(li)貌當軟弱，借機作踐凌辱，那正好師出有(you)(you)名了。
至于“練肌肉”的權重，無(wu)論在農業(ye)還是工業(ye)時代(dai)都(dou)排(pai)不(bu)上號。
從這個角(jiao)度(du)出發(fa)，《南京(jing)照相館》中(zhong)除了漢(han)奸(jian)之外的(de)幾乎所有角(jiao)色，無論男女，行(xing)為都是符合中(zhong)華武道的(de)。
比如，老金在照相館的(de)(de)地(di)下建立起(qi)了一(yi)套小小的(de)(de)戰時生存運(yun)轉(zhuan)機制，以確保妻子(zi)兒(er)女的(de)(de)生存；
比(bi)如，老金在關鍵時(shi)刻揮(hui)起斧頭砍死日本軍官，保護女主角的尊嚴不受玷污；
蘇(su)柳(liu)昌刀(dao)刃戳身，依然堅定說(shuo)出“我們不(bu)是朋(peng)友”，這是劃清(qing)界限、慷慨赴死。
人們謙讓通行證，老金最后平靜接受被日本哨兵(bing)擊斃的命運(yun)，都(dou)是在保證他人的生存和延(yan)續。
甚(shen)至老金太(tai)太(tai)從得(de)到日軍入侵南京的消息開始，就把家里的面粉都烙成大餅藏(zang)起(qi)來(lai)，也(ye)是(shi)軍事化(hua)時期(qi)軍民囤糧的一種(zhong)本能。
當年的(de)舟(zhou)山漁民們(men)也一(yi)樣(yang)，他們(men)壓(ya)根沒有膽小鬼變英雄的(de)“戲劇化轉折”，更不(bu)需要(yao)靠外力喚(huan)醒(xing)斗志。他們(men)生下(xia)來(lai)就是(shi)武(wu)人，身(shen)上(shang)有著(zhu)武(wu)人根深蒂固的(de)傳統，覺得既然海上(shang)有人遇(yu)難就必須救，這一(yi)點完全用(yong)不(bu)著(zhu)討論(lun)，遑論(lun)內心的(de)所(suo)謂掙扎。
唯有內(nei)在缺少勇(yong)氣(qi)，才需(xu)要靠外(wai)在來裝(zhuang)點。黑(hei)皮、腱(jian)子(zi)肉、橫眉(mei)怒(nu)目、咬(yao)牙(ya)切齒、血濺(jian)滿一身(shen)……純屬畫蛇添足。
好比《老炮兒》中張涵(han)予的(de)“悶(men)三兒”，手(shou)持雙叉(cha)，肌肉凸(tu)起，好不威風。最后觀(guan)眾卻發(fa)現，這不過(guo)是一身用發(fa)泡乳(ru)膠貼上的(de)假肌肉罷了。
二、好萊塢和主旋律
《東極島》的情況，與2023年上映的《我本是高山》極為相似。
兩部電影都是主旋律，都靠上了某種“大義”名分，卻因為對“大義”本身出現理解偏差，導致輿論嘩然，繼而引發市場崩盤。
《我本是高山》中，編劇(ju)由(you)于塑造故事沖突(tu)的(de)(de)(de)需求，創作出了酗酒(jiu)母(mu)親(qin)和逃(tao)課打架的(de)(de)(de)頑劣女(nv)(nv)生(sheng)形象，引發群嘲——在貧困農(nong)村(cun)，常見(jian)酗酒(jiu)家(jia)暴的(de)(de)(de)父親(qin)，酗酒(jiu)女(nv)(nv)性幾乎(hu)不(bu)可(ke)能被容忍(ren)；本就缺乏讀書資格的(de)(de)(de)女(nv)(nv)學(xue)生(sheng)，更(geng)不(bu)大(da)可(ke)能如此不(bu)珍惜自己來之不(bu)易的(de)(de)(de)受教育(yu)權。
不了(le)解大山中的(de)(de)(de)實(shi)情(qing)(qing)，將極度的(de)(de)(de)群體物(wu)質(zhi)貧困矮化(hua)成個人的(de)(de)(de)情(qing)(qing)感叛逆，主(zhu)人公的(de)(de)(de)力量也就(jiu)被(bei)連帶弱化(hua)了(le)。海清飾演的(de)(de)(de)張桂梅僅靠扯嗓子開(kai)會(hui)就(jiu)將學生積極性動員了(le)起(qi)來，太浮于(yu)表面，無法說服觀眾。
同樣，管虎無法理解中(zhong)華武道，于是(shi)塑造出(chu)了(le)(le)一(yi)個與世(shi)(shi)隔絕的半(ban)開化(hua)漁村，還不滿(man)足，又塑造出(chu)了(le)(le)一(yi)對身(shen)世(shi)(shi)不明的海盜兄弟，連續架空兩次，直至褪掉主角身(shen)上的所(suo)有文明屬性，幾乎成了(le)(le)個未開化(hua)的半(ban)野人(ren)后，才(cai)覺滿(man)意。
可惜(xi)觀眾并沒有欣賞野人和禽獸掐架的興趣。
歸根結底，兩部電影的主創，都是對原形人物的思想動機不理解，對客觀現實的調查又不足，還非得以己度人，強行找個理由。
拋(pao)開思想感情，單論創作技法，兩部電影其實都(dou)是很(hen)工整的，主人公都(dou)經歷(li)了從迷茫到覺醒的一整個心路歷(li)程，是經典的好萊(lai)塢(wu)“英雄(xiong)之旅”創作模(mo)板。
模(mo)板本身并沒有問題，結(jie)合(he)主旋律(lv)也曾(ceng)出過經典，比如上世紀80年代，謝(xie)晉執導的《高山(shan)下的花環》。
《高山下(xia)的(de)花(hua)環》中的(de)主角是(shi)軍二代趙蒙生(sheng)，起初是(shi)個(ge)到部隊“鍍金”的(de)紈绔(ku)子弟，戰斗素質低(di)下(xia)，還自恃身份瞧不起農村戰友。直(zhi)到經歷生(sheng)與死后，思想人格發生(sheng)劇烈轉變，成為(wei)了戰爭英雄。
為什(shen)么同(tong)樣的(de)創(chuang)作(zuo)手法，導致了截然(ran)不同(tong)的(de)反(fan)饋？因為《高山下的(de)花環》中的(de)配角塑造(zao)和背景刻畫都足夠真實。
趙蒙生初(chu)下連隊，戰友們原(yuan)本對這(zhe)個公子哥很看(kan)不(bu)順眼(yan)，但隱約知道他是(shi)“關系戶(hu)”，不(bu)想結怨，連長梁(liang)三喜還對其照顧有(you)加(jia)。
戰前，趙蒙生(sheng)有了(le)(le)臨陣脫逃(tao)的打算(suan)，連長梁三喜才說了(le)(le)重話，排長靳開來更是(shi)直(zhi)接指著趙蒙生(sheng)的鼻(bi)子大罵(ma)。
雷軍長(chang)接到前線專用的電話，卻不是事關軍情，而是趙母(mu)把趙蒙生調到后方的請求(qiu)。雷軍長(chang)大怒，把對方痛斥一頓，又當著整個連隊(dui)摔帽。
平(ping)時靳(jin)開(kai)來無(wu)論(lun)怎樣申請都沒辦法升職，可一開(kai)戰就升了官(guan)，作為老兵的他當然明白這是(shi)什么意思，也提前知曉了自己的結(jie)局，只能無(wu)奈道“烈士陵(ling)園見”。
雷軍長的(de)兒子“小(xiao)北京”直到(dao)犧(xi)牲，連隊都(dou)無(wu)人知(zhi)曉他的(de)真實身份(fen)。
后來(lai)，趙(zhao)蒙生在梁三喜口袋中找到了為父(fu)親(qin)治病(bing)時連長的借款記錄，才明白連長為何只(zhi)抽旱煙(yan)，連皮鞋都(dou)買不起。
這一(yi)個(ge)(ge)個(ge)(ge)串起來(lai)的(de)人物，和環環相(xiang)扣的(de)細(xi)節，構(gou)成了(le)(le)活生生的(de)部隊(dui)底色，也構(gou)成了(le)(le)趙蒙(meng)生人格轉(zhuan)變(bian)的(de)堅(jian)實基礎。而不(bu)是(shi)現在很多軍旅片(pian)中一(yi)群虛(xu)構(gou)出來(lai)的(de)先(xian)叛逆不(bu)服管(guan)，后因為私人感(gan)情(qing)大殺四方的(de)二流子(zi)形象(xiang)。
電影是虛構的(de)故事，可想要(yao)引發共鳴，所有(you)虛構的(de)細節串聯(lian)起來，必須符合觀眾思維層面(mian)的(de)真實，這離(li)不開(kai)大量(liang)的(de)采風調研、創作提煉。
《南京(jing)照(zhao)相館》和(he)《高山(shan)(shan)下的(de)花環(huan)》做(zuo)到了，《東極(ji)島》和(he)《我(wo)本(ben)是高山(shan)(shan)》沒做(zuo)到。是是非非的(de)爭論中(zhong)，市場(chang)已經默默給(gei)出了它的(de)選(xuan)擇(ze)。
